纸条上清清楚楚打印着两排红字。

彭宛那口戾气突然噎住了。

空气突然陷入死一样的静寂，彭宛睁大眼死死咬着自己的手，吴雩紧紧抓着墙盯着门闩，步重华攥住砖块的手臂青突起。短短几秒却难熬得像是没有尽，所有人心脏都在这死寂中被挤压到——

仿佛望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妇人，脸上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：“为什么你心里恨着我，一边又爱着我呢？！”

“……”彭宛窝在墙边痉挛似地抽了几口气，突然尖声问：“你凭什么这么说？你又怎么知？你——”

“我知，因为我也恨过我的父母。”

“那是什么？”吴雩箭步上前，在步重华来得及动作前一把抓住他的手：“给我看看，放开！”

“什么都没有，吴雩你别——”

刹那间所有人都盯着那张半截纸，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
“但再怎么爱恨如今也都无济于事，”步重华沉默片刻，声音非常低沉：“我只能让自己带着它往前走。我跟你都只能带着它往前走。”

吴雩咽里像堵住了什么酸热的块，堵得他发不出声音，这时肩被步重华环抱的手用力拍了拍：“这世上完全只有爱而没有恨的父母子女关系是很少的，彭宛。”

噗通，噗通，噗通。

这是步重华第一次当面用名字而不是“你”来喊她。

吴雩没有回看步重华此刻的神情，只抬手拉起他另一条胳膊，环在自己前用力一紧，像是个前后紧贴的无声的拥抱。

“……”步重华也没出声，少顷终于把脸埋在他后颈窝里，呼出一口疲力竭的热的气。

这是要干什么？绑匪不打算砸门？递张纸进来又是什么鬼？

“……这……”彭宛刚发着抖张开口，步重华当机立断阻止了她，用衣摆包着手指住纸条边缘，立刻感到门外绑匪的手另一端松开了，整张纸随即被抽进了囚室，步重华低一看。

——就在这个时候，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。

“放开！”

紧接着，吴雩眼睁睁看着他脸色剧变，劈手就要把纸条撕了！

彭宛想过来又本不敢，靠着墙抖成一团。吴雩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力气简直惊人，扳开步重华的手夺过纸条，险些刺啦撕成两半，然后定睛一看，霎时心神剧震——

吴雩耳梢一动，全肌肉绷紧，刚要起却被步重华重重往后一拉，挡在了自己后：“你……”

彭宛呆滞的眼珠终于一点点挪向他，那瞳孔幽黑瘆人，又空空的。

“有的家庭爱比恨多，有的家庭恨比爱多，有的家庭爱恨交杂，难以分清。即便是表面看上去再幸福美满的家庭，也可能存在着外人难以窥见的失望与不平，只是那永远被压在内心最底，永远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言诉于人。”步重华缓缓摇了下：“有些父母用激烈极端的痛和咬牙切齿的恨来证明爱，这没有办法，对子女来说无解。我们只能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己慢慢学着释然。”

过了不知多久，昏暗里终于慢慢渗出哀泣，随即变成了极端压抑又无发的嚎哭。

绑匪终于来了！

步重华一手冲吴雩了个不准过来的严厉手势，另一手抓起砖块，贴墙疾步上前，站在那紧闭的铁门前屏住呼。

下一刻，门中伸进了半张纸条。